陆春涛以花鸟画特别是静物式的瓶卉出名,山水原本只是花瓶上的装饰,青瓷单色,古人意趣,用来对比强烈色彩与张力构成,以达成古今、文野互相协调的关系。这不独是形式语言的探索,更是作为中国画家的心境:在总是以笔墨技艺论高下的文人画圈子里,如果不设法在画面上露两手,总会让同行不耻,甚或划归他者而扫地出门。生活在当代的中国画家负担之重,其实不在笔墨技艺如何高深,也不在中西结合如何困难,而在于操控中国画界的习惯势力和知识型构是如此强大,以至于不自觉地群体服从常常自觉而主动地阻碍着个人创新。
读陆春涛2008年的山水画创作,我的第一感觉是:画画真不容易!
其中个别作品尝试写实场景,如《江边系列》之六、之十二等,尽管画得笔锋尖利,情调苍凉,但我以为这种笔墨写生,限于浅表的中西结合,不会有什么大作为。比较而言,我更喜欢陆春涛那些“大块文章”的山水画,或一片纯色作底,或大块黑白构成,没一点躲闪,也没什么障碍。这中间有很讲究笔墨韵致的作品,如《荒谷系列》之十六、十七,《江边系列》之二十一、二十四。也有任意而为、直笔涂抹之作,如《荒谷系列》之三十一、《江边系列》之三十以及《月随碧山转,水合青山流》等等。这些作品呈现出画家力求改变传统山水画及山水文化的某种意图。
中国的山水文化是很发达的,所谓“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山水乃是智识、道德以及情感的象征。但长期形成的笔墨语言系统,一是阻断了艺术创作和自然实在的具体联系,二是制约了个人心理在作品之中的直接呈现。中国传统山水画作为集体主义的山水文化,在个体意识早已成为社会文化基础的今天,即使以重返自然、构建生态为名,也给人以恍若隔世之感。关键是以和谐为美的所谓“天人合一”,其人何人?而今安在?
陆春涛的山水画不是集体文化符号而是个人心理象征,这种个体化是通过独特的言说方式加以呈现的。在他的画面中,笔墨分离。笔之于墨或色,是造成质地和肌理的工具与手段,运笔的地道不地道、精微不精微,并不总以笔情墨趣为第一位,其间可以皴擦可以描绘,也可以挥洒可以涂抹,甚至出现死黑一块或硬白一片。由于笔意表达乃传统文人画的关键,书写线条的折行流转集写意抒情于一体,但这种主客、艺我合而为一的诗化境界,很容易远今人而近古人,而且总是把自己装扮成古人。原因很简单,个体意识一经形成,人就不可能与社会完全和谐并通过社会和自然达成完全和谐。陆春涛画中经常出现的大面积平涂和那些肌理紊乱而复杂的山石,显然有一种天人、艺我之间的紧张关系。问题不在于有无精神冲突和心理矛盾,而在于艺术家在形式语言中是回避还是面对。
陆春涛山水画另辟蹊径的地方,在于对墨的实验。墨非五色,只有浓淡,其润燥与清晰朦胧之别亦有所局限。对陆春涛而言,墨作为特殊的水性黑色颜料,不仅有深浅不同的细微变化,可借以形成黑白灰结构关系,而且可以在强烈色彩的对比中,保持响亮原色并协调补色关系,而墨色相调,则可形成色彩灰调,与淡化水墨一起,构成丰富的中间色调。对这些墨色关系的处理,陆春涛总能在弄险中求胜。他经常在画面中心以突兀而又机械的几何构形来挑战视觉,或者以大块纯色分割画面构成,以直截了当的设计性、装饰性改变传统山水画的惯性审美心理。留白的金字塔式的山峰,不论是作为远景雪山,还是作为月下峰岭的联想,都因其形而上的光感而成为超现实心理表达。而那些晃动于笔触间、晕染中的光影,则是画家个人情绪情感的即时体现。陆春涛的作品因为对墨的自由运用,因为墨色在现实性和想像性、生理反应和心理感受之间自由发挥,营造出了一种难得的、特殊的当代中国文化意味。究其所出,不是来自笔墨系统的文人情趣,而是来自个体精神的心理象征。在暗红的天空、深蓝的海面、焦黄的大地和如真似幻的峰峦面前,画家以极其个人的方式描画着造物的庄严,正是这种源自无意识发掘的自然崇拜,给观画者带来崭新的视觉体验,让人在当下审美期待中重见山水--那经历过现代文明和现代艺术改变的自然。
王林--四川美术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
原文刊于《大公报》2009年6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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