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人解读另一个男人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所以，我索性越过了繁琐而又不免尴尬的与传主促膝长谈(在我眼中，“促膝长谈”一词含义暧昧,适用于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男团支部书记和追求上进的团外女青年之间——当然如今的情形可能正好相反)的程序。我和陆春涛见过几次面，其中一次是围坐在一张硕大无比的桌子边上，旁边还有其他一些被当今人们认为是成功的人士。

　　现在，我的桌上放着一本《陆春涛画集》、一本剪报、若干本曾经登载过陆春涛其人其事的杂志。

　　这就是这个春风沉醉的晚上，陆春涛这个男子留给我的所有关于他的信息碎片了。

　　1〖渔村〗

　　37岁的陆春涛童年在崇明一个偏远的小渔村度过，有海、有帆、有春、有涛，类似的地理环境，要么出诗人——“面向大海,春暖花开”；要么出画家。

　　2〖少体校〗

　　崇明岛上的这所少体校一定是陆春涛的伤心地。

　　1980年是少年陆春涛悲喜交加的一年。这一年，在县城工作的父母把他从渔村的祖父母身边接走，陆春涛像模像样地走进了县重点中学崇明中学读书。 这一年，崇明举办中小学美术作品展览，他送去5张作品，竟全部得了一等奖。

　　也是在这一年，陆同学在早锻炼时结识了少体校的一名女生。两人很谈得来。一天晚上，陆春涛到女生的宿舍玩，谈画、谈田径、谈达•芬奇、谈倪志钦……等陆春涛魂归躯壳，少体校已是铁将军把门。没辙，陆春涛做了20多年后一些“足坛恶少”在通常情况下所能做的——翻墙。不料人墙俱获。22年前，我们对一个少年远没有今天这样宽容，沉重的十字架过早地压在陆春涛的身上——他进了一家工厂(15岁童工)。

　　3〖黄若舟〗

　　小学的时候临过黄若舟先生的一本字帖，隐约记得他是上师大的教授。今天写这篇东西才知道黄若舟还是画家，陆春涛正是他的弟子之一。

　　从时间上推断，正是“少体校翻墙事件”后不久，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陆春涛认识了黄若舟，并拜黄若舟为师。

　　4〖孙仲哲〗

　　在有关陆春涛其人其事的剪报中，一个叫“孙仲哲”的名字在作者一栏中频频出现。如果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定还有另一个男人的话，这个人就是孙仲哲。

　　在孙仲哲时间跨度长达数年的报道中，我得以获悉陆春涛，这个今天已经身材开始发胖起来的准中年人的成长过程中的雪泥鸿爪，包括“少体校青春物语”、黄若舟、在北京举办个人画展,还有后来的画家钱行健，陆春涛是他的入室弟子。

　　在孙仲哲不同时期的报道中，一个颇具象征意义的描写一直出现:1985年，上海虹桥国际机场餐厅，20岁的陆春涛在25张餐台搭成的巨形餐桌上挥毫泼墨《听瀑图》，看傻了一干国际友人。 忽然觉得“孙仲哲”这个名字有点眼熟，给一个原来在《上海郊区报》(今《东方城乡报》)，后来跳槽到市建委的同学拨了个电话。果然，孙仲哲当年是该报的记者。倾力推介陆春涛，也算对口。

　　5〖嘉时达〗

　　陆春涛今天是上海嘉时达广告公司的总经理，下海快10年了，在江宁路买了写字楼。由画家而开广告公司的，陆春涛不是唯一一个，却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开广告公司的画家。这也成为我写他的理由之一。

　　陆春涛的公司由大楼的半个层面打通而成，时隔多日，究竟在几楼居然已经记忆模糊。只记得他办公室的墙上有幅“皇弟”溥杰书写的条幅《听涛轩》，字形婉转怪异，让我想起宋徽宗的瘦金体。

　　在陆春涛的嘉时达的某个角落有一台硕大的打印机，那天正在打印一张同样硕大的“立邦漆”广告画面，“处处放光彩”也和陆春涛有一手。

　　我手头掌握的零星资料没有对陆春涛为何下海(今天再说“下海”有点傻，还是用“投笔从戎”吧，商场如战场，经商勉强也是“从戎”)做进一步解释，只是在某篇文章里语焉不详地提了一笔“经过深思熟虑，毅然辞掉公职”。任何改变一个人人生境遇的行为都是可以找到合理解释的，只是目前我对陆春涛的行为懵懵懂懂而已。其实过度深入分析一件事情是不必要的，重要的是，陆春涛和其他埋头画画的同行们最大的不同之处被我看出来了:撇开艺术的因素不谈，别人是把手中的一支画笔当作“印钞机”，陆春涛则把整个“嘉时达”当作“印钞机”。

　　6〖相扑手〗

　　说到“立邦漆”，我想起“立邦”电视广告中那个折腾小金鱼的相扑手。坐在嘉时达的老板桌后边，陆春涛憨憨地点上一支烟，左手不经意搭在微微凸起的腹部，神情像极了那边的东瀛力士。

　　7〖还乡〗

　　海德格尔曰：诗人的天职是还乡。

　　画家何尝不是?

　　只是，今天的陆春涛回的不是渔村简陋的茅屋，而是海岛的乡间别墅。

　　据说，陆春涛打算为公司培养一个合适的接班者，时间是5年。5年后，陆春涛的理想状态是“还乡”，还艺术之乡。

　　那时陆春涛的笔下，将是怎样的惊涛?还会有17年前赤足跳上25张餐台挥毫的豪气吗?

　　抚摸着自己微凸的肚皮，我忽然想起了差不多10年前刚做记者时的我。

　　杜甫说:青春作伴好还乡。青春易逝，那乡，恐也不是想还就能还的啦。

王海--《新闻午报》记者

原文刊于《创意》2002年第2期